70.读书恰如一首歌

    我们几个孩子早进入了梦乡。父母则从队场上开了训话会回来了，他们一洗脚，本该休息，可今天他们难以入眠。因为在晚间训话会上父亲在何语群面前犯下了一个“错误”。那时上级是十分注意“可以改造好的子女”问题的，在争夺“无产阶级接班人”问题上毫不含糊。
    当何指导员问起父亲，你小伙最近在干什么时，父亲不意出口的是：大儿前天偷家里的钱上街买了一本书，读着《毛泽东诗词》。哪知道何指导员怒目横眉、拍案而起、雷霆万钧。问题出在一个“偷”字上，虽不是悄悄地取出外人的钱，但指导员认为父亲这是在禁止或控制子女，是不准子女学习毛泽东思想，不支持子女读毛主席书，听毛主席话，不准子女跟党走，那还了得！他训斥父亲说，应该主动给孩子钱去买毛主席的书，天天读，千遍万遍下功夫。其实，父亲是想表扬我学习的主动性，哪知道指导员火眼金睛，识破密码，反其道而攻之：想得好呢，表扬你对子女教育有方？没门儿！父母到家休息前感到好笑，在情不自禁地评论当天晚上发生在会上的事，父亲不认为何指导员有什么不好，反而觉得指导员很正义，也很聪明。
    指导员就是生产队长的意思。那时候因为“备战备荒为人民”“全国大办民兵师，实行全民皆兵”“民兵工作要做到组织落实、政治落实、军事落实”。所以生产队也是军队编制。还因为我们大队全国闻名，就像海安的“角斜红旗民兵团”一样有名。指导员是抗美援朝的荣军，左手指终年不展，膀臂弯曲，有枪火伤痕一尺长。指导员见过世面，说话在情在理，从不粗口。只是军人的特有风格让人不敢靠近。
    事后，父亲对我们说，指导员是对的，好书要用功读，书最好借着看，那样省钱，能读好多书。巧的是我又买到一本小册子，得知老马在大英博物馆借书读的故事，他高兴时情不自禁地脚在水门汀地面上磨出的坑，对我印象太深了，还有总司令曾36岁到德国留学记得牢牢的。这为我日后24岁上高中积蓄了勇气和胆量。
    那时号召“弄通主义”，我就把墨水瓶做的火油灯点亮，方桌上一放，三边护住光，一面对着书读，以免打扰他人休息。父亲夜里起来在我身边看了一眼，发现是读的《国家与革命》《列宁回忆录》《反杜林论》，就用非常嘲讽的态度说，中国已经乱了一百年，难道你也学习大人物，我家要出伟大人物了？父亲一边往被子里钻，一边说，在当代有十个毛润之也起不了作用。我说，父亲误解我了，我只是了解知识而已。现在看来，父亲的认识和把握历史发展的判断力是非常强的。
    读书也有奇特的见闻：一天夜里看书，忽然隐约听见笆壁上有人靠壁的动静，我停了下来，悄悄地打开门一看，一个姑娘贴在壁上，我倒吸一口凉气，心里激动不已，而后请她进来坐坐。母亲和她谈话很久，动员她不要悔亲。我听在心里想，岂能贪图他人之爱？山外青山楼外楼，有一天我能倚马千言多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