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 家
文字 / 刘全
父亲刘洪余决定搬家了,原因是与邻居严重不和。
东家里住着何家,其子歪嘴儿,为人油腔滑调,喜欢玩世不恭的扮相。他小名叫群宝,因为头上有个疤,又叫群毛瘌子。最近不知怎么当起了“八二七”的司令,还自刻了大红印,在田里边劳作还边叫大家唱歌:“我们学习张思德,共C主义好风格,为了革命来烧碳,光荣那个牺牲有价值。呀里呀支喂,有价值咯伊呀嗨。”……
他的第二任妻子是钱港镇上人,和母亲是嘀嘀咕咕、支头阖脑的好友。有一天她告诉母亲说,钱港镇上小将们见到洋货就没收,见到铜器就没收,见到字画就焚毁。时值清明节前后,见到人家敬亡人,就捧起桌子一翻。几句话说得母亲紧张起来。
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,首先想到自己用奖学金买的一套毛呢毕叽西装。在农村不能穿,一直折放在皮箱里。如果真的被没收,岂不可惜?得在关键时藏起来。歪二妻表示主动给予帮助探听小将动静。因此一有小将的风吹草动,她就报以消息。一天上午,小将们到了南边沈家,父亲听到歪二妻说“来了!”,忙从西边小沟割草的地方回家,取出包袱向虎头屋后窗外扔出去。随即挟着包袱向三里外的洋东飞跑,那是他为集体看山芋的地方。
歪嘴二妻知道父亲行动,立即告诉她“司令”,何司令得知父亲挟着包袱外出后,立即飞车到南边沈家报告给学校里来的小将们,并添油加醋。小将们一听说“有个特务挟着无线电台出逃”后,立刻派两名小将奋起直追。
父亲年轻时是省级短长跑杰出运动员,小孩哪追得上?自出来后进入玉米地向北转向东,双方在小树林小路上奔跑着,好像开起了田径运动会。继而父亲听到高喊声“放下电台,不许动!抓特务啊!”觉得再跑不妥,便停下来迎面而行。
小将们押着父亲,问为什么跑?电台在哪里?为什么挟衣而逃?三连问问得父亲如实相告:舍不得衣物被抄没收。
小将们听完父亲强调是一场误会,本可了事,但得知真相后的小将们,仍然以“把小将们当土匪”的罪名,给父亲挂起临时写成的马粪纸牌子,反绑戴上高帽,示众游斗,并让他敲着大锣高叫“不要学我把小将们当土匪!”
父亲跑得大步流星,大锣敲得山动地摇,把一大批人抛在身后头,许多人跟不上,特别是母亲跑得慢,追不上,上气不接下气,横一个跟头,竖一下绊脚。回家后母亲问他干嘛跑那么快?敲那么响?父亲说,从学校出来已多年不搞演出,不敲锣,现在敲大锣感到新鲜,蛮有意思的,就走得快,敲得响。
父亲担心歪子还会设法糗他,搬出了“昔孟母,择邻处”典故来,强调环境对小孩子的影响,提出要搬家。队长同意了,说洋东由你挑地方,顺便照看集体大田。结果父亲选了一个“三无”之地:四周无紧邻,家近无淡水,进出无平路。
为了搬家,父亲先让我和他一起掏土洞。高在2米,宽在1米5,长度5米余。其中有一口洞内设计了灶台,碗橱,床铺,贮藏室。其他4口洞为猪圈羊舍厕所储藏室。父亲边掏洞边说,这里不潮湿,跟西北黄土高原差不多。还说起拱型顶的支撑力很大。这样,大小一共掏了五口,在南边大路上向北一望,简直是一道奇特的风景,引来四面八方的观者。
原来的丁头府屋拆了装上一牛车,在一个大雪天的下午拉向三里外。牛车直接拉到一块叫“大圆岛”的边角地上,就往棉花田里一卸。原来的材料不够了,他一个人到新街买了十多根竹尾和十多根杂棍,捆成一个木排,几十里水路,一直从大河入小河拖到离家不远的地方。然后,一根一根地从水里捞上来扛到建房的地方。
冬天,所有的东西都露天放着。隔河洋滨大队几个半大的孩子觉得几只箱子能看看,就翻到一只金耳环。他们坚持要没收,不过他们不属当地,就很豪情地写下一张收条,注明是某日某校小将们收。后来听说人家把金耳环送到了我们生产队。生产队也不通知我家,就锁在保管员的办公桌里。生产队一把大火之后,人们又从灰里找出来,最后不知去向。
盖房要砌墙,墙好办,父亲把大圩南坡掏出三面泥墙。竖梁站柱简单,就像搭羊窝。再上旧椽上旧旺。茅草是没有的,就在那干等,一等就是几个月。还好,我们都有预先挖的洞住。草是用的苦肉计加贿赂才拿到的。
那天大雪无痕,母亲怕洞坍塌打死,抱着小孩,哭了又泣,泣了又哭,和父亲一起找队长,请他批准盖房草,却无济于事。于是,父亲请了一趟假,上了上海。回来时故意过期一天假,回家后并让我夜里去队长家以超假向队长致歉,顺便送上几包好烟和一大袋上百枚各式像章,这才得到盖房的茅草。
屋子终于盖好了,但有个既是缺陷又是亮点的问题。小孩子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圩上直接走到房顶上去,了却他们攀高远眺的好奇心。下房也非常容易,一滑就到地面了。可气的是,散放的大羊小羊,也在吃饱之后常跑上屋顶快乐起舞,它们从不管你家中有人还是无人。
最最让我窃喜的事是新家距离初中学校不远。一天早上在上大队去买计划的路上,我遇着学校里的主任鄂老师,提出想去上学的请求。鄂老师竟帮我达成所愿,让中途辍学的我又重新挎上书包坐进教室里。
而父亲担心挨斗被批的事,并没有因为搬家回避躲过。小将们还是铆足了劲,一定要他交待,为什么搬到这个三乡一农场交界处,说他必有用心!接下来是经常有人倚睡在屋面柔软的草上听壁,时间长了,疲劳了,我们在屋内还听到来人打呼噜声。大家心照不宣。